周五回家的時候，施可棠沒有在公交站看到柳振嶼，兩趟公交過去，他也沒來。

她背著書包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，暗下決心，如果在下輛車來之前，他能來，她就勇敢點，向前走一步。

他為她越過山丘，她哪怕不在終點，也不能成為障礙點。

“小姑娘，你上不上車啊？”司機大叔喊道。

施可棠四處張望了一圈，街角的紅綠燈按照它們被設定的頻率交替亮起，遠處的晚霞在慢慢隱去光彩，三三兩兩的行人中，沒有她想見的人，轉身上了公交車。

施可棠拿出了自己mp3，調出《越過山丘》，窗外景色飛逝，也帶走了她為數不多的勇氣和那個誠摯深情說喜歡的少年。

沒關系，擦幹淚，她還是那個仗劍闖天涯女英雄。

晚飯的時候，範巧芳有意無意地跟她聊些有的沒的，施可棠懷疑，老韓肯定是跟她媽說什麽了，也或許，老韓肯定是知道什麽了。

範巧芳做了她拿手的西紅柿雞蛋，一個勁兒的給施可棠夾菜，“可可，你看你都瘦了，是不是學校裏有什麽事，可以跟媽媽說說。”

施可棠又想起了柳振嶼，搖搖頭說，“沒，您別多想。”

範巧芳半信半疑，“馬上高三了，你更應該別多想，把重心放在數學上。”

施可棠擡頭看了眼範巧芳溫柔的臉龐，昏黃的燈光下，臉上的皺紋更加明顯，她抹了下眼睛，點點頭，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

範巧芳知道她這女兒什麽性子，也知道她從小數學不好。

“施薄逸不是數學很好嗎，讓他給你補補吧。”

被米飯嗆到的施可棠趕緊喝了口湯，“媽，真不用，我問老師就行了。”

施可棠哪裏會想到她媽還會提起她這名義上的青梅竹馬，雖說倆人一直在一個學校，他家就在隔壁，論輩分，她還得叫對方一聲爺爺。但自從上了初中，倆人就沒怎麽接觸過，除了施薄逸經常在扣扣上問她“你家有電嗎？”“你家無線密碼多少？”之外，再沒其他多餘的話了。

施薄逸在理九班，說起來也是挺帥一小夥兒，話不多，但嘴巴毒，心眼挺小，小時候經常以輩分大小威脅施可棠喊他爺爺，她氣不過，上去就掐架。平時在學校也沒怎麽遇見過，這會兒突然讓人家來補課，施可棠寧願去問柳振嶼。

又想起這人，施可棠放下碗筷，跟她媽說了聲吃飽了就回自己屋了。

一遍遍看手機短信，嘴角止不住上揚，心裏卻又難受的不行。

柳振嶼應該是帶手機去學校的，自從表白那天後，他每天都會給她發短信。

十五條“我喜歡你。”

一盒子草莓味的棒棒糖。

一堆上課偷偷傳的小紙條。

還有他剛送的生日禮物—粉色手套。

以及她猶豫再三不敢送出去的新年禮物—灰色圍巾。

看著這些，施可棠揉揉眼睛，找了個大紙盒，然後統統放進裏面，用膠帶粘上，再撕開，然後再粘上，最後又撕開，眼淚打濕紙箱，她沒辦法再粘，放在一旁，趴在床上泣不成聲。

範巧芳靜靜地站在門外，聽著屋裏的動靜。

——

柳振嶼今天放學後，還沒走出校門，手機響了。

柳海民中氣十足地說:“我在你們班主任這兒，你過來，等會我們一起回家。”

柳振嶼有些驚訝，不敢相信他那為國為民的親爹竟然會回來，雖然很高興，但嘴硬道，“不去。”

“那你就別給老子回家了，快滾過來。”柳海民正被他的老朋友指著鼻子教訓，他這小子倒好，拍拍屁股就想走人。

等柳振嶼到韓立軍辦公室，他爹跟老韓已經聊完了，老韓收拾東西就下班了。

柳海民看到他後氣不打一處來，揮揮袖子就往外走，一路上忍住怒氣沒發作，上了車對著柳振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。

“我把你塞老韓班裏為了什麽你不知道？你以前幹那些混事兒我也不計較了，你說說你來人家班裏後就不能給我老實點嗎？”

柳振嶼不服氣，還不夠老實？

直接對上柳海民那憤怒的眼，“我怎麽不老實了？”

柳海民指著他，氣得不行，“你幹了什麽我們都知道，打架抽煙喝酒泡吧一樣不落，我也不奢求你能多有出息，實在不行這學期結束你直接去部隊吧。”

擱以前，柳振嶼聽到他老子說要把他扔部隊，恨不得立刻收拾行囊就走了，但現在，他腦子裏全是施可棠的模樣，眉眼彎彎笑的模樣，梗著脖子頂撞他的模樣，偷吃紅燒肉被他發現後的窘迫模樣……他先是瞳孔一震，瞪大眼睛，然後又松開了拳頭，耷拉下腦袋。

“高三結束去。”過了會兒，柳振嶼平靜地開口。

柳海民看他兒子這反應，應該是動了真情，語重心長地說:“那你這會兒就別去招惹人家小女孩兒了，老韓今天把我從裏到外嘲諷了一遍，那個叫施可棠的小姑娘，他寶貝得跟他女兒似的。”

柳振嶼乖乖點頭。

柳海民拍了下他兒子的肩膀，“男子漢，有了情義，也不能丟了骨氣和傲氣。”

回到家，何曉霞盤問柳海民在學校都發生了什麽，柳海民說完，她直接上手打他後背，生氣地說:“有個屁傲氣，兒子是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？他好不容易那麽喜歡一個女孩兒，你還不讓他努力了？！”

柳海民梗著脖子，“一大男生，正值青春年華，整天談情說愛像什麽樣子，你都不知道老韓今天把我羞辱成什麽樣子了，當年楞頭楞腦的，現在當了語文老師那說話是一套一套的。”

何曉霞笑著問:說你什麽了？

柳海民咬著牙:說我是什麽樣，我兒子就是什麽樣，還說他在學校就知道勾搭小女生，把他愛徒的成績搞得一落千丈，我呸，振嶼就不是他徒弟了？

柳振嶼坐在桌前翻看施可棠送給他的英語筆記本，回憶著曾經他們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。

她指使他去掃地，為他送水，給他講題，對他笑，為他加油，送他生日禮物。

他以為，她也是喜歡他的，哪怕沒有他喜歡得這麽深，不過沒關系，他再努力點，再跑快點，興許他的南瓜頭就真的完完全全喜歡上他了。

但他沒有想到，原來他的喜歡對她來說完全是負擔，所以連老韓都親自出馬了。

如果說老韓親自出馬還不夠他放棄的話，當柳振嶼看到施可棠跟一個清爽少年有說有笑的時候，他才真正意識到，她是真的不喜歡他，所以才拒絕得那麽果斷堅決。

周末休息後，大家如期返回學校。

周一早飯後，施可棠被施薄逸從教室裏叫出來，少年穿著校服，酷酷地插著兜，“你媽讓我幫你補數學，不過你那腦子我估計也夠嗆了，而且你肯定也不想我給你補吧，我整理了些題型，你自己看吧。”

施薄逸把筆記本往她懷裏一扔，又繼續打趣她，“爺爺走了，孫女勿送。”

施可棠假笑，直接上前揪住男生的衣服，得意得很，“別以為你喜歡那誰我不知道。”

她偷偷打聽過，施薄逸對他們班的一個小女生有好感。

施薄逸按住她的腦袋，把手從他衣服上拿開，使勁揉施可棠的頭發，“乖，爺爺走了。”

施可棠剛想爆粗口，不經意看見柳振嶼從她旁邊走過，立刻乖乖站好，雖然人家看都沒看她一眼。

拿著筆記本回到教室，施可棠趁大家都在認真預習，她扭頭，裝作伸懶腰使勁揚著脖子朝著柳振嶼的方向看，男生正低著頭看書，側臉冷峻，頭發毛絨絨地立著，渾身散發著一股殺氣。

撕下一張小紙條，想寫點什麽的時候才發現，他早就不在自己只要稍稍回頭就能輕輕松松看到的位置了，她也不用辨別那炙熱深情的目光來自哪了。

形同陌路，這詞可真讓人難過。

高珩和張微都能看出來她最近悶悶不樂，也知道她為什麽這種狀態，還有劉偉也側面問過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。

她用自己多年的偽裝計讓所有人相信，不用管她，她很好。

高珩問:“雖然我不太讚同你們在一起，但是你要是真喜歡他，我可以幫你告訴他。”

施可棠那時候正在背歷史，剛好翻到那天快被她揉爛的那一頁，停頓了幾秒後說:“不用了，喜歡也不是非要在一起，現在不是很好嗎？”

張微拍案而起，“好個屁，沈悅你倆掰了？”

她不是任人欺負的小白兔，雖說沒有張微那麽睚眥必報，但絕不容許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所有錯扣在她身上，也不能平白無故地指責她。小時候有人欺負施子豪，她也是直接跟那些男生打起來，對身邊的人，她可以非常好，但是當別人糟蹋你的真心實意的時候，她又何必像個聖母一樣呢。

她也成功騙過了柳振嶼，她不喜歡他。

甚至在以後幾年悠長的時光裏差點騙了自己，她不喜歡他。

如果不是一個又一個夢，一次又一次回憶，她差點就忘了，怎麽會不喜歡呢。

——

施可棠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，砰一聲響，腦袋磕在了床邊的鐵柱子上。

咧著嘴嘶牙，揉著腦袋，看了一圈周圍的擺設，兩張床，幾件簡單的家具，窗戶上糊著泛黃的舊報紙，半天才反應過來，她這是在遙遠的邊疆，不是大學的宿舍。

所以，她這是又做夢了？

在見到真人以後，做夢的時間這麽長？簡直都快把她跟那狗男人的事兒回憶了一遍。

還真是沒出息啊，施可棠暗自唾棄自己。

穿上鞋，愉快地走了出去，睡了一覺，舒服太多了。

臉上的笑意和身體的輕松在開門看到外邊站著聊天，且有說有笑的人後，施可棠立刻冷下臉，哐地一聲把門關上，插著兜往外走。

童夢反應過來，喊她:“可棠，你幹嘛去？”

施可棠正在氣頭上，跟她說話就一副冷冰冰愛搭不理的樣子，跟別人就如沐春風笑臉相迎。

頭也不回大聲說道:“尿尿。”

……

話一出口，施可棠想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。

平時在學校跟宿舍那幫人混熟了，能說的不能說的早就無所顧忌了，現在，在這部隊裏，基本上都是男同志，她大聲來這麽一句，丟死人了。

果然，她跑著去廁所的時候，身後一幫人哈哈大笑。

柳振嶼靠著墻，雙手環胸，看著女生的背影，勾著嘴角說:“麻煩童小姐告訴你的同事，你們屋裏有廁所。外邊的廁所是給我們這些粗人用的，當然，你們喜歡的話隨時可以去。”

施可棠停下，憤怒地瞪著說話的男人，真想拿針把他的嘴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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